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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 逃路

所屬書籍: 將進酒

雨停在黎明時分,天地在明暗交錯間顯得蒼茫渾濁。戚竹音踩著泥水,從校場上退下來,系著臂縛,看著自己的副將策馬入營她的副將名叫戚尾,是個身強力壯的漢子,為人卻十分謹慎,上陣扛斧,下陣捏針都做的了,在軍中很有威望。

戚尾半途下馬,對路旁行禮的士兵們匆忙地點頭示意,徑直走到了戚竹音身邊,說:「大帥,消息到了!」

「闃都還是邊郡?」戚竹音問道。

「兩邊都到了,」戚尾個頭不高,他看了看周圍,說,「闃都遽然遇雨,被洗了個徹底。蕭家二公子倉皇脫逃,帶著兩萬禁軍已經跑到了中博邊境,看樣子是要去茨州。」

戚竹音竟然一點都不驚慌,她勒緊臂縛,咬著繩子時含糊地露了個笑,說:「小子跑得挺快啊。」

「有軍糧案在前,又有圍殺蕭馳野在後,離北王這次肯定要動怒了。」戚尾跟著戚竹音走動,說,「離北若是反了,咱們就要往中博六州添設守備軍,中博兵馬也歸到大帥麾下管理……」

戚竹音披上外衫,說:「中博那麼大的地方,都划到我名下,我也不敢接。闃都的事不急,你先給我說,邊郡守備軍到底怎麼回事?陸廣白打場伏擊戰,打到邊沙老家去了嗎?」

戚尾粗獷的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,他說:「大帥,陸將軍這次不顧軍令,追著邊沙騎兵越過了線,我疑心……」

他沉默下去,沒有說出那個詞。

戚竹音說:「今年軍糧減半,邊郡不好熬,我借著老爹的名義,在河州跟顏氏簽了筆欠款,銀子就是騰出來要給邊郡守備軍買糧食的。你跟我說疑心什麼?沒證據的話我一概不聽。」

戚尾知道戚竹音愛惜將領,素來賞罰分明,絕不會因為幾句話就拿人糟踐。可是他這次前往邊郡探查,正是因為看著不對,才會起了疑心。當下也不敢隱瞞,如實說:「大帥,沒證據的話我也不敢說。這次去邊郡是為了探查前幾日的軍情,可是陸將軍不僅沒有回營,甚至調走了烽火台上的守衛軍。」

戚竹音腳下一頓,她看向戚尾,說:「他把守衛軍也調走了?」

戚尾頷首,正欲詳談,卻聽那邊一陣喧嘩。兩個人側身,見營地外新湧進了好些人,簇擁著一頂滾邊小轎,被守衛給攔住了。

迎喜聽著守衛油鹽不進,不僅親自掀了帘子,尖聲說:「不曉得我是誰嗎?我的轎子有什麼可攔的!我是闃都皇上派來的監軍哪!你快去通報,告訴戚帥,我有要事相告!」

戚竹音遙遙地望著,對戚尾說:「你去招呼招呼,就說我忙呢,沒空見他。這闃都來的太監都一個樣兒,好吃好喝的供著他,讓他閉緊嘴別添亂就行了。我現在要去邊郡,陸廣白不是會做逃將的人。我回來以前,給闃都的人就說不在,那邊水渾,你也看緊老爹,他要是跟闃都傳信,你就截下來,告訴他老實點。」

戚尾還想說什麼,戚竹音已經翻身上馬了。

她臨走前又回首,對戚尾說:「闃都的事情沒有半個月定不下來,下個月的婚事肯定要延後,把家裡那些紅綢先撤了,那都是銀子。」

說罷也不再等,帶著人繞開迎喜的轎子,直接往邊郡去了。

***

沈澤川喝了葯,病在路上逐漸有了起色。禁軍要繼續往東北方向前行,他們得想辦法說服茨州州府周桂放行——在此以前,還要擺脫背後陰魂不散的追兵。

「背後緊追不放的人是韓靳,」澹臺虎抱著刀蜷坐在石頭上,「如果不能在到達茨州以前擊退他,他就會帶著闃都的調令強行讓周桂直接封城,把我們堵死在中博境內。」

蕭馳野抱臂不語,他們身前是簡陋的地圖。蕭馳野並不害怕跟韓靳打起來,但是他得考慮時間。時間拖得越久,對於禁軍而言越沒有益處。戚竹音還沒有出兵圍剿他,那僅僅是因為闃都此刻陷入了沒有皇嗣的混亂,等到闃都成為定局,騰出手來調動戚竹音追捕他們,這兩萬禁軍就要跟鐵板相撞。

「難不在於打,而在於能不能快打。」沈澤川蒼白的面容還沒有恢復血色,他拿起石子,在地上畫了幾道,「韓靳敢追這麼遠,是因為背後就是丹城,丹城的糧倉對於他手裡的八大營是敞開的大門,他們不愁吃穿。我們兩萬人跑到這裡,憑的是口氣,我們沒有糧草支援,想要通過茨州到達離北,就必須先解決這個難題。」

澹臺虎還沒有習慣和沈澤川對面,當下沉默片刻,又看向蕭馳野。

蕭馳野沒有看他,說:「有話就說。」

澹臺虎改變了坐姿,用手指指著地,說:「茨州跟咱們是老相識,讓周桂借著消息堵塞的名義給咱們先借些糧食應急,這樣不行嗎?」

「不行,」沈澤川鬆開石子,「在這個關頭,一切動作都意味著站隊,即便周桂或許沒有那個意思,但他如果做了,那麼在闃都眼中,他就已經是資助叛軍的叛黨。等到我們過了茨州,他就會被押入闃都受參待罰。周桂還有一家老小,他決計不會這麼干。」

丁桃從本子里抬起頭,說:「晨哥不是去籌備軍糧了嗎?他肯定在往咱們這裡趕。」

「他籌備的軍糧已經發往了離北,是離北鐵騎的前線糧食,沒有多餘的部分能夠補填禁軍。」蕭馳野蹲下身,審視著地圖,「他和骨津即便來了,也帶不了多少糧食。」

正所謂兵馬未動,糧草先行。當年離北和啟東能夠迅速擊退邊沙騎兵,就是因為邊沙騎兵沒有後備輜重,消耗不起。現如今禁軍進退維谷,被夾在這裡也同樣消耗不起。打掉茨州,也許是個辦法,但肯定是個壞辦法,他們先後在茨州花了將近十萬兩銀子,和周桂建立起守望相助的感情,為的是以後。

「回頭攻下丹城,」澹臺虎思索著,「丹城有糧倉,我們不在城中多做停留,帶著糧食就走,到了茨州和周桂一切好談。」

「不行,」沈澤川微微嘆氣,「丹城有直通遄城和闃都的兵道,回頭就是給闃都調遣剩餘八大營的時間,路上消磨,城也未必就能迅速攻下。」

澹臺虎兩次提議都被沈澤川否決,他面上掛不住,搓著手沒再吭聲。他哥哥澹臺龍是個好漢,也是做將領的,可是澹臺虎沒人教,他這會兒既窘迫又尷尬,心裡卻很服氣。他不是蠻不講理的人,起碼肯承認自己是個粗人。

蕭馳野像是能夠洞察澹臺虎的心思,抬手拍了把澹臺虎的背部,漫不經心地說:「回擊丹城是時間受限,但也是個辦法。你從前只在闃都裡邊跟八大營打過一場巷戰,現在出來了,不懂的就多問問,以後要你帶兵拿主意的地方多,你也不會次次都有沈大人提點。老虎,學海無涯么,肯栽跟頭玩一玩,就是前途無量。」

地上的泥土被畫亂了,沈澤川看著日頭,說:「韓靳是闃都子弟,平素只有在獵場上跑馬的份,所以他一時片刻追不上我們的腳程。」

「在這打一次伏擊,就能劫掉韓靳的糧食,」蕭馳野環顧四周,「甚至不需要兩萬人。」

「他怕你,」沈澤川指尖沾了點泥,說,「一路上追得畏畏縮縮,想要讓他中埋伏,得先有個誘餌才行。」

「我帶五百人在這裡等他,往東去是個泥沙河,兩面靠山,一面貼著林子,老虎帶著兩千人在那裡埋伏。」蕭馳野給沈澤川把指尖泥擦掉,「丁桃今夜帶人去沿途的鎮子上吃喝,就說禁軍跑到這裡,因為我窮得沒錢買糧,又出不了中博,所以軍中人心散渙,出現了許多逃兵。」

韓靳年紀輕,在官溝堵塞時跟蕭馳野打過交道。沈澤川說得不錯,他確確實實害怕蕭馳野。實際上闃都紈絝里沒有幾個不怕蕭馳野的,蕭馳野的體格和性格讓他早在秋獵以前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霸王。南林獵場是個分水嶺,像韓靳這樣的嫡系,在家中不是長子,有父兄們照顧,進入官場就是順風順水,和蕭馳野看似一般無二,卻從來沒有像蕭馳野這樣冒過頭。他也許會因為忌憚蕭馳野而謹慎追捕,但他必然不會錯過能夠打敗蕭馳野的機會。

只要蕭馳野給他一個破綻。

「除了這些,」沈澤川思量須臾,對丁桃說,「還要說我與侯爺不和,在途中多次爭吵,已經到了分道揚鑣的地步。」

「內外皆遇著困境,」蕭馳野露了牙齒,「要多慘,就說多慘。」

丁桃在本子上飛快記錄。

澹臺虎不放心,問:「桃子能演嗎?在這兒先跟我們說一遍。」

丁桃揉了把眼睛,捧著本子念:「我主子被人害得好慘,八大營像狗似的窮追不捨,追得主子連喝粥的錢也沒有了。我們離開闃都是逃命,什麼莊子、鋪子都沒來得及收拾,府裡頭的銀子也沒取,兜里跟羊糞球一樣光。主子在神武大街的耳飾鋪子里還欠了好幾千兩銀子呢,現在也還不了了。沈大人淋了雨生了病,病得好厲害,可是沒錢請大夫,貧賤夫……呃……大人也棄了我主子。現在兵馬都餓著肚子跑路,我太餓了,我餓得嘴裡直泛酸水,實在受不了了,就帶著幾個兄弟跑到路上打家劫舍混了點錢。我們原本都是好人家的兒郎,被逼到這個地步,都是跟錯了人,現在吃些東西繼續趕路,要去丹城投奔韓靳!韓靳好啊,韓靳有錢還有糧,跟著他才有前途!前途就是……」

丁桃念得聲情並茂。

蕭馳野說:「主子覺得你說得很好。老虎,扒了他的小袍子,糊他一臉泥,再給他三串銅錢,讓他趕緊上路。不用下館子吃喝了,你就在鎮子裡頭沿街敲碗——你巴巴地望著蘭舟幹什麼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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